全球每天傳播30億張圖片，帶動經(jīng)濟也暗藏危機

每天，你有多少時間在刷手機看電腦？每天，你會在網(wǎng)站上傳播或是瀏覽多少圖片？

在北京紅磚美術館5月28日開幕的“圖像超市”展覽現(xiàn)場，你會得到一個具象的答案——令人窒息的圖像鋪天蓋地充斥視線。從腳底到頭頂，直至天花板，密密麻麻的圖片堆疊出一個無法喘息的空間，站近了，仔細看，里面有藝術家的家庭照片、廣告橫幅，以及他看過的各種屏幕截圖、訪問過的網(wǎng)站信息等。

這是美國藝術家伊萬·羅斯的作品。從二女兒出生以來，三年時間里，藝術家瀏覽過的所有圖像，一次性累積為這件名叫《自你出生》的龐大作品。

這些海量圖像不僅是藝術家個人所見，也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時代每個普通人日常能見到的圖片數(shù)量。

“社交網(wǎng)絡每小時傳播的圖片超過1億張，每天超過30億張?！痹撜怪鞑哒谷?、布朗大學比較文學和人文科學教授彼得·桑迪說，數(shù)字圖片正以連續(xù)且超高速率的方式傳播，“2019年，youtube上每分鐘上傳的視頻超過500個小時，每天是72萬小時，超過80年。相當于每天我們產(chǎn)生的圖像，超過了一個人一輩子的時間?！?/p>

桑迪認為，世界正處于一個“前所未有的圖像流動”的時代，一個圖像生產(chǎn)過剩的時代。尤其在疫情蔓延的這一年，圖像的大肆泛濫更是呈幾何級增長。

千萬“點贊”背后的雙手

紅磚美術館入口處的下沉廣場，一輛閃亮的鍍金購物車在轉臺上不停旋轉。上方一張與互聯(lián)網(wǎng)相連的巨型顯示屏上，計算機ASCII碼組成一只手，實時對應世界各地股票市場指數(shù)變化。

購物車是消費社會最顯著的標志，瑞士藝術家西爾維·弗勒里用頗具諷刺的手法，讓普通的購物車享受了藝術品般的尊貴待遇。

與此相呼應的，是德國攝影師安德烈斯·古斯基的巨幅攝影作品《萬德城》。作為歐洲頭號電子產(chǎn)品零售商，萬德城在鏡頭里呈現(xiàn)出一種工廠式的標準化，五彩斑斕的熨斗、咖啡機、吸塵器擺放得整整齊齊，堆積出豐富而眩暈的視覺感受。

展覽中，包括“電影之父”盧米埃爾和正處于風口浪尖的NFT藝術家凱文·艾博施在內(nèi)，39位／組藝術家的50余件作品攝影、繪畫、雕塑、影像、裝置等不同媒介，展示出一個包羅萬象的圖像世界。

“圖像超市”所要呈現(xiàn)的，既是當下最熱點的話題，也是我們身處的真實世界。

無處不在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巨頭、消費主義盛行、圖片泛濫、個人信息保護、“微工作”和數(shù)字勞工、加密貨幣，這些熱門話題以“庫存、原材料、勞作、價值、交換”五個角度，重新審視圖像在人們生活中的意義。

“這次展覽呈現(xiàn)了許多令人矚目的畫面，尤其是馬丁·勒·舍瓦利耶創(chuàng)作的名為《點擊工人》的視頻，令人震驚?！鄙５险f，這段視頻解釋了人們最熟悉的“點贊”、“訂閱”背后，發(fā)生了什么。

在《點擊工人》中，來自波蘭、孟加拉國等國家的婦女受雇于Liker、Taguer等公司，日以繼夜地刪除、查禁不需要的圖片，獲取低廉報酬。她們每天面對電腦屏幕，看到色情或違禁圖片就迅速打標簽，或者聽從掌控者的指令，為某一條社交網(wǎng)絡上的信息點出成千上萬的“贊”。人們熟悉的千萬點贊背后，很可能就出自一雙雙這樣的手。

在瑪麗–若澤·孟贊的著作《圖像會殺人嗎？》一書中，作者將圖像與毒品相比較，描述了圖像的依賴機制，“消費者被消耗殆盡，成為圖像的奴隸”。

“毫無疑問，圖像經(jīng)濟會引起一定的‘奴化’?！鄙５险J為，當我們討論當代人的網(wǎng)絡依賴癥時，更應該關注這些日復一日參與影響信息傳播工作的工人。

泛濫的圖像，藝術家的反思

為什么叫“圖像超市”？桑迪解釋，這個主題來源于他2017年的著作《可見物超市：圖像的普遍經(jīng)濟》。

身為哲學家，桑迪面對空前泛濫的圖像，一直在思考這些圖像背后，其存儲、流通速度、構成材料和價值波動是怎樣的，圖像如何成為一種新的資本形式？在這種思考下，圖像經(jīng)濟概念被明確提出。

他將海量的圖像比喻為人們最熟悉的超市，圖像的傳輸、存儲、管理、價值，以及一系列因圖像而發(fā)生的工作、產(chǎn)生的交流等，都可以通過“圖像超市”來呈現(xiàn)。

人們一邊傳播圖像，同時也透露了身份信息。他認為，正因如此，圖像經(jīng)濟問題成了政治問題。比如Facebook泄露用戶的信息給數(shù)據(jù)公司，妨礙美國大選進程的事件，就是圖像傳播對政治決策的影響。

盡管展覽具備嚴謹?shù)膶W術性，甚至很難懂。但每一位觀眾都能感受到自己正置身圖像的洪流中，也能體會每一位藝術家對時代的反思。

展覽中，美國攝影師特雷弗·帕格倫在北太平洋海底拍攝的《被美國國安局監(jiān)聽的海底線纜》告訴人們，互聯(lián)網(wǎng)線路依然沿用著1902年就投入使用的皇家通訊線路。世界上大約有380條海底電纜，跨度超過120萬公里，但人們幾乎意識不到它們的存在。這些傳輸計算機數(shù)據(jù)的海底電纜，支撐著每一幅圖像的傳輸，同時也涉及到美學和政治經(jīng)濟學的問題。

“如果我們認為圖像經(jīng)濟的關鍵是圖像的傳播速率，那么藝術就能讓其放慢腳步，或者讓人意識到這種速率，而意識到正是抵抗的第一步?！鄙５险f，他無意對此進行指責，而是希望人們看到圖像背后被遺忘的活動和故事，進行更深入的思考。

紅磚美術館館長閆士杰相信，對于每天沉浸在海量圖像里的個人而言，將會在這場展覽后，“重新思考我們與圖像的關系”。